這兩天,浙江大學(xué)醫(yī)學(xué)院附屬邵逸夫醫(yī)院ICU(重癥監(jiān)護室)護士們寫的一封告別信,刷遍了朋友圈。
這封告別信,是寫給一位慢阻肺患者,69歲的老吳。
一年多前,因病情加重,老吳住進了ICU,必須依靠呼吸機維持生命。半年前,他自己做出決定:放棄治療,兒子揪心、糾結(jié)。這周一,尊重父親意愿,兒子把父親接回杭州彭埠家中。當(dāng)晚,老吳安詳離世。
生命的盡頭,治還是不治?這是一個兩難的生命考題。
ICU護士們被老吳和兒子的選擇所觸動。他們很多人含淚,將思念寫進告別信。以下摘錄其中幾段,和大家講講老吳即將走到生命盡頭那刻的一些瑣事,尋找他做出決定背后的前因后果。
一位重癥老人做出的生命選擇
我們知道,今天的這一聲再見,便是永遠不見。
老吳在這一住便是一年多,長期病痛的折磨,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得多。但記憶中,從他進來到離開,沒見他發(fā)過一次脾氣、鬧過一次別扭。淡淡然的臉上,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慈愛。路過3-2的床,我們總是習(xí)慣性地跟他揮揮手打聲招呼。
我們總希望你再呆一會兒,看起來就像永遠不會走,每天路過都能叫你一聲爺爺,自始至終。卻不曾想過,你竟然做了這么一個果斷的決定:放棄治療。
曦黎:今天把你送走,臨走之前握了握你的手,你回予了我更大的力量。其實你是最強大的,做了這個決定,為家為兒子安排好了一件件事情,了卻了一樁樁心愿,看著你那對世間一切了無牽掛的眼神,感受到了你想回到那個讓你最溫暖的地方的強烈的內(nèi)心,那一刻,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。只能默默在內(nèi)心念道:老吳走好。
小龍:不敢想象神志如此清醒的一個人,是如**敢到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的。他一直很努力配合治療,也很理解我們的工作。他的兒子每天早上六點半,雷打不動的過來喂早餐,擦身,偶爾做誰都可以,但他真的一直每天堅持。兒子的孝順,家人的無微不至,老爺子的安靜堅忍,都讓我們很感慨。今天他的兒子家人都來到了他的床邊,我遠遠的看著,不敢靠近,因為不知道以什么身份過去跟他說說話告?zhèn)€別。祝愿他好,天堂不會再有病痛。
利利姐:他有一個每天早上親力親為給他料理生活的好兒子,有三個不離不棄的好姐妹,還有一個每次見到都會讓他眼淚掉下來的80多歲老母親。他氣管切開帶著呼吸機,一直堅強、努力地與病魔抗爭。今天,他主動要求放棄治療,自動出院,他不是生活的弱者。清醒的患者需要多少勇氣才能給自己做再也不會醒來的決定,有多少的無奈和不舍。
我們都不擅長告別,所以在老吳回去的時候,有多少人不敢再去打聲招呼、叫聲爺爺。就這樣悄無聲息,或許也是對老吳最后的尊重。
(文中的曦黎、小龍、利利姐均為邵逸夫醫(yī)院ICU護士)
抗爭了這么久,老吳可能真累了吧
昨天下午,錢江晚報記者去了老吳生命最后一段時間待過的地方。
邵逸夫醫(yī)院1號樓4樓,ICU,一共13個房間,28張床。幾百平米的房間內(nèi)靜得可怕,只有儀器發(fā)出規(guī)律的“滴滴滴”聲。一直走入左側(cè)第3個房間,護士曦黎告訴錢報記者,這就是老吳曾躺了一年多的病床。
一年多來,老吳只能靠口腔里插著的呼吸機呼吸,因為氣管被切開,他雖能吃一些流質(zhì)食物,但不能開口說話。
“老吳離開的時候,病情不算最壞。”護士小龍說,如果靠著呼吸機,他可能還可以活兩三年。在最近的一次肺部感染之前,他每天下午,都會掙扎著下地走走。
住在ICU的患者,住久了,會焦躁、出現(xiàn)幻覺,有時會叫喊、甚至拔管子,但老吳從來沒有這樣過。
在護士茱萸的回憶里,老吳是個很平和、自律的患者,盡量不麻煩別人,很少提要求。只有吸痰時,才會招手讓護士幫忙。
對慢阻肺病人來說,吸痰過程非常痛苦。茱萸說,好比將手指插在喉嚨里幾分鐘,再用力呼氣。“你會不斷嗆咳,感覺很像進了地獄。而老吳每半個小時就要經(jīng)歷一次。”
茱萸說,老吳隔壁床住著的是一位腦中風(fēng)患者,一直昏迷著。
茱萸在錢報記者耳邊說,每個晚上,老吳都要打鎮(zhèn)靜劑才能睡著。與病抗爭了這么久,他可能真累了吧。
尊重父親的選擇,兒子接他回家
老吳第一次提出放棄治療,已是半年前的事,當(dāng)時他與兒子商量,兒子沒同意。
半年來,老吳一而再地,反復(fù)說著“我想回家”.兒子無奈多次找主管醫(yī)生談話。最后一次談話,是在上周日下午。
“還有沒有好轉(zhuǎn),脫離呼吸機的機會?”老吳兒子問。
“比較難了,病情很重。”醫(yī)生答。
醫(yī)生還告知家屬,老吳的病情選擇權(quán)在老吳一家人手上。
“那最后走的時候,父親怎樣不會痛苦?”老吳兒子問。
……
談完,老吳兒子下定決心,周一接父親回家。老吳知道后,整個人平靜了。
最后兩天,是曦黎在照顧老吳。在醫(yī)院最后一晚,她將床頭柜里充好電的收音機遞給老吳。他接去,并沒有打開,而是隨手放進了旁邊的小籃子里,然后靜靜地躺著、想著。
周一上午,兒子6點半就到ICU,照例給父親擦身、泡腳。10點半,親戚也來接老吳回家。在場的人都哭了,而老吳自己穿好衣服,和曦黎握手道別。
曦黎說,她這輩子都沒法忘記老吳那個淡然的眼神。“我后來得知,回到家的當(dāng)晚,老吳就走了。令人安慰的是,老吳走的時候很安詳,就如同睡過去了,不痛苦。”
昨日,錢報記者給老吳的兒子打電話,想問問是什么觸動他同意父親的選擇,這是一個并不容易的決定。
他婉拒了采訪。這讓錢報記者想起了浙醫(yī)一院急診科專家陳作兵醫(yī)生。四年前陳醫(yī)生的父親查出癌癥晚期、無法手術(shù),他遵從父親的意愿,把父親送回了浙江諸暨老家。
陳作兵說,我知道死亡有一萬多道門,讓人們各自退場離去。治和不治都是沒有對錯之分的選擇。治,可能多一分鐘心跳,多一天活著。不治,病人可能走得更安詳、更有尊嚴。只要是充分了解病情,憑自己良心、憑自己思想做出的選擇,我覺得都是正確的。
或許,這就是答案吧。
老吳的故事寫完了,記者的眼淚不停滴在鍵盤上。生命的盡頭,你會怎么選擇?這個問題并沒有答案。但是,我們最終都要學(xué)會,如何更好地和生命告別。
追求生存時間還是生存質(zhì)量重癥患者有選擇權(quán)
最新一季的《奇葩說》,討論過一個沉重的話題:該不該鼓勵絕癥病人撐下去?
采訪的最后,記者將這個問題拋給了ICU的醫(yī)務(wù)人員。
工作7年的護士茱萸說,住在ICU里的患者,大部分還是很想活下去的,主動提出放棄治療,老吳是她遇見過的第一個。“如果是親人,我不忍心說不治,也舍不得。至少繼續(xù)治下去,家就還在。”
另一位醫(yī)生說,放棄治療,老吳和兒子都是強者,需要很大勇氣。“如果是我親人,會同意的,生命的質(zhì)量比長短更加重要。”
即便經(jīng)常面對生死,醫(yī)護的選擇也不一樣。
而能否把死亡的權(quán)利還給本人,至今在全球都充滿爭議。
美國曾經(jīng)有個很著名案例。2003年,植物人特麗依靠喂食管,已經(jīng)存活了13年。關(guān)于要不要拔掉特麗的管子的爭論,幾乎震動了整個美國。最后,醫(yī)生們按照法律的判決,鎮(zhèn)定地拔掉了特麗賴以維生的喂食管。
北京盈科(杭州)律師事務(wù)所權(quán)益高級合伙人、刑事部主任朱衛(wèi)永律師說,常理下,對于追求生存時間還是生存質(zhì)量,重癥患者是有選擇權(quán)的。從法律上來說,如果重癥患者意識是清醒的,本人強烈要求放棄治療或主動選擇放棄治療,這是他的權(quán)利,應(yīng)該尊重他的意愿。如果患者無意識或意識不清的情況下,家屬拔掉呼吸機等輔助醫(yī)療設(shè)備導(dǎo)致患者死亡,可能會被追究刑事責(zé)任。
最后我們以高曉松老師寫的那首詩結(jié)尾吧:
你是那顆星星
我是你旁邊的這顆星
我的整個軌跡是被你影響的
即使有一天這顆星星熄滅了
它變成了暗物質(zhì)
它變成了看不見的東西
它依然影響著我的軌跡
你的出現(xiàn)永遠改變著我的星軌
無論你在哪里
醫(yī)師節(jié)本身是好的,希望不要成為形式,更成為醫(yī)生的一種負擔(dān),各地醫(yī)院為了迎接...[詳細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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